“极乐与地狱”神舞

撰文/刘海影/沈云遥 等

出自《中国国家地理》2017年11期

“在西藏自治区东部昌都市丁青县有一座名为孜珠的高山。它不仅是西藏著名的神山,也被认为是外象雄的中心,千年以来这里延续不断地传承着象雄文明和苯教教法,保留下了许多独有的苯教经书、宗教仪轨和法具器物。每12年才上演一次的“极乐与地狱”神舞,就是其中最具魅力的一项,而孜珠寺上演“极乐与地狱”神舞的日子也渐渐成了藏区民众每12年迎来一次的盛大节日。”

近十万观众,数十位舞者,戏里戏外,如醉如痴深邃的蓝天下,矗立的群峰间,近十万观众汇聚在孜珠寺前,观礼每12年才上演一次的“极乐与地狱”神舞。“极乐与地狱”神舞源自苯教经典《桑阿林巴说阎罗十判善恶经》,讲述了十个灵魂在去世后来到被称为“中阴”的审判所,接受对其前生的审查,然后被判往来世投生之所的故事。神舞剧情生动,舞者身披七彩,头戴各种面具,奔跑跳跃呼哨旋转,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而现场观众也被感染,沉浸在表演中如醉如痴。


藏东,广袤如海的横断山系中有座名为孜珠的高山,古称琼保六峰山。山脊上挺拔着6座岩峰,层层殿宇,叠缀崖间,矗立云海,宛如仙界。


2017年,藏历火鸡年,修建在孜珠山海拔4800米高处的孜珠寺又到了演出“极乐与地狱”神舞的年份。每逢12年一次的鸡年,演出一次“极乐与地狱”神舞,是孜珠寺独有的传统。神舞要演出两整天,加上演出之前18天的各种仪式,演出后的祝福仪式,总计长达21天。许多藏族人都深信:一生看过三次“极乐与地狱”神舞,来世就不会堕入畜生、饿鬼、地狱三恶道。连续观看三次神舞最少要间隔24年,万一错过一次,间隔就变成36、48甚至60年。所以每次神舞演出都被人们格外珍惜和隆重对待,于是孜珠寺演出“极乐与地狱”神舞的日子也成了青藏高原上一个格外盛大的节日。

孜珠寺,雍仲苯教最古老、最重要的寺庙之一

在西藏自治区东部昌都市有一座著名的神山——孜珠山(见地图),孜珠山海拔4800米左右,峰峦之间层层叠缀着众多大殿、经堂、僧舍,这就是孜珠寺,是雍仲苯教最古老、最重要寺庙之一。据传,孜珠寺始建于三千年前,由苯教导师穆邦萨东所创立。由于地处险峻高山,远离世俗社会,三千多年来,孜珠寺保存和继承了许多独一无二的苯教经典、仪轨等。

神舞演出前18天:孜珠寺传承着3000年来的象雄文明和苯教教法

孜珠寺的历史很长。大约三千年前,苯教导师穆邦萨东在孜珠山建立了“松巴大象谷水晶山无垢院”,藏语简称“谢勒嘉格”,是象雄和吐蕃最早的37处苯教道场之一。谢勒嘉格后来发展成孜珠寺,穆邦萨东则被后世尊为第一代孜珠活佛。


传统史学观点认为,西藏文明发源于吐蕃王朝。但在吐蕃之前,曾有一个长期统治从青藏高原到中亚部分地区广大地域的古代政体,这就是象雄。象雄的起始年代未有定论,较早提及象雄的汉文史料多为唐宋文献,如《隋书》《唐书》《册府元龟》《通典》以及敦煌文献;现在史学界多数认为象雄在吐蕃第一代君王聂赤赞布(公元前127年即位)降生前就已存在,直到被松赞干布终结,存在了至少上千年。鼎盛时期,象雄疆域西抵克什米尔,南达北印度,北接青海高原,东至四川盆地,由内象雄、中象雄、外象雄三个部分组成,内象雄以冈底斯山为中心,中象雄以那曲当惹雍错为中心,孜珠山则是外象雄的中心。

十二年演一次神舞十二年修一次甘露

甘露是类似“丹药”的法物,许多藏人把甘露终生带在身边,作为保佑身心的珍宝。每到“极乐与地狱”神舞上演前18天,孜珠寺的僧人们就会按照苯教仪轨修甘露,僧人们要背整袋的甘露转孜珠山,使甘露获得孜珠历代贤者的加持,之后甘露被置于专设的供坛上,40位僧侣围绕供坛不间断地诵经21个昼夜,才能功德圆满。甘露难得,孜珠寺12年才修一次的甘露更是一粒难求,来到孜珠山观礼神舞的人们,无不热切地期待得到珍贵的孜珠甘露。摄影/张鹏


象雄的宗教是雍仲苯教,也是孜珠寺世代传承的佛法教派。许多人知道松赞干布于7世纪中叶把印度佛教引入了吐蕃,但可能并不知道从聂赤赞布起的33代吐蕃君王包括松赞干布,信仰的都是雍仲苯教。雍仲苯教又称苯波教,是起源于青藏高原的本土宗教,实际上今天我们所知的藏语系佛教正是本土雍仲佛法、印度佛法、内地佛法在长逾千年的共存和交流中融合的成果。


《古象雄大藏经》是古象雄雍仲佛法的经典,是涵盖了哲学、天文、地理、医学、艺术、建筑等领域描绘古象雄文明的“活字典”。《古象雄大藏经》里记载了天神礼仪的13种神舞:天帐雍仲舞、地帐雍仲舞、地帐莲花舞……孔雀开屏舞、水牛猛跃舞、狮姿威猛舞等。如今这13种神舞已隐没在沧桑变迁中,但我们还可以从“极乐与地狱”神舞中,遥想它们曾经的辉煌盛大。


神舞,藏语叫“羌姆”,只在特定的时间、地点,为特定的目的而举办。演出神舞时,舞者穿戴起鲜艳的服饰,有时还戴着面具,饰演佛经上描述的各种角色,按照严密的仪轨进行表演。内容主要为祭祀、祈福、驱邪、超度以及宗教故事。孜珠寺的“极乐与地狱”神舞,讲述的就是灵魂从人去世到投生之间发生的故事,呈现的是藏族原生的象雄世界观和象雄习俗。

丁真活佛的小楼外,信众们排着长队等待接受活佛的祈福

在孜珠寺“极乐与地狱”神舞上演的这个月中,从月初开始每天上午到傍晚,孜珠寺的现任住持丁真俄色活佛居住的小楼外常常排着找不到队尾的长队。信众们胸背相贴,一步一挪地等待着,等待接受丁真活佛的祈福,或是向活佛提出困扰在自己心中的难题,期待活佛能够答疑解惑、指点迷津。摄影/刘海钢


神舞的舞者都是僧侣,这是由于神舞不仅有严谨的宗教性,并且舞蹈中有佛、菩萨、上师等圣化的角色,要求饰演者必须是誓愿奉献于信仰的人。从“极乐与地狱”神舞演出前18天开始,孜珠寺的僧侣就已经开始了一系列的工作。他们不仅要排演神舞,还要制作朵玛、供养祈祷本尊神、护法神等,每天举办不同的仪轨。朵玛是一种供品,用糌粑、酥油、植物色料做成。最初只做成动物的形状,用以代替祭祀杀生,后来在此基础上发展出西藏佛教的酥油花艺术。还有一个重头戏是修“甘露”。甘露是类似“丹药”的法物,最终的形态是棕色的粉末或米粒大的细丸。苯教认为口服甘露可以净化和转化身心的障碍。藏人把甘露终生带在身边,做为保佑身心的珍宝。甘露传自远古,新修的甘露必须带有老甘露成分才能保证甘露的传承和纯正。同时,甘露必须“修”而不是“做”,要经过修行般的“修”才能产生合格的甘露。根据苯教仪轨,僧人们首先要背整袋的甘露转孜珠山,使甘露获得孜珠历代贤者的加持。之后甘露被置于专设的供坛上,40位僧侣围绕供坛不间断地诵经21个昼夜,才能功德圆满。


神舞演出前2天:近十万信众、数十位苯教活佛上师从各地赶来

僧侣们在忙碌不休,信众们也各自奉献着自己的力量。17岁的次旺扎巴,就是其中一员。他住在孜珠山脚下的巴河村,为了参加神舞法会,妈妈卖了些当年采挖的虫草,给他置办了一件金色花纹的新藏袍。扎巴好生将它和一双黑亮的藏靴放进蓝白花纹的旅行袋,呵护有加,只等着观礼神舞时再换上。这十多天里,扎巴一直在寺院做义工,为连续诵经的僧众送饭、斟酥油茶等。神舞演出前3天的夜里,次旺扎巴结束义工回到巴河村的家。妈妈在收拾东西,因为第二天是全家老小出发上山的日子。

充满神秘的“极乐与地狱”神舞,展现了藏族原生的象雄世界观和习俗

苯教源于象雄文明,象雄文明是藏族原生的文明,“极乐与地狱”神舞展现了藏族原初的象雄世界观和习俗。在神舞剧情里,“中阴”是个审判机构,人去世后灵魂要在中阴接受审判。中阴里有5位“法官”——阎罗王和狮、牛、猴、猪4位判官;28位“法警”——由三类能力很强、不同来源的众生组成,每一类都有9种,加起来27位,再加上他们的首领世间胜姆,统称“瓦姆”。

次日清早,扎巴全家招呼着将上山所需的物件装进拖拉机:献给上师的白色哈达、帐篷、被褥、煤气罐和灶、锅碗瓢盆、糌粑、干肉和一桶酸奶,还有那个鼓鼓的蓝色旅行包。一家人安顿妥当之后,爸爸开着拖拉机,兄弟们骑着摩托车,喜笑颜开地出发了。与扎巴家相比各处藏区的观礼者们出发得更早,但在这一天他们也纷纷赶到了孜珠山。找到一块舒服的草地,麻利地搭起帐篷,不一会就建起一个临时的家。孜珠寺前有条平缓的山谷,宽达数公里。仲夏时节绿草如茵,山花烂漫。此时山谷里已布满了雪白的帐篷,一直延绵到天边,炊烟与歌声悠然飘荡。转山道上,人们摇着右转的经筒,摩肩接踵,川流不息。人流中不时飙出唱诵八字真言的高音,回荡在山峰之间。


这一天,也是各地苯教寺院的数十位活佛上师莅临孜珠寺的日子,高僧中包括了辛仓永忠让仲尼玛仁波切(雍仲苯教祖师辛饶米沃的后代)、热拉雍仲林寺堪布(热拉雍仲林寺是西藏雍仲苯教的重要寺庙之一),他们都是苯教徒平时难得一见的大宗师。依照这一地区的习惯,迎接高僧大德必须要以大批盛装的马队和摩托车队为先导,因此队伍延绵数公里。这些高僧大德的加入令这次神舞法会更添惊喜,能在古老神山上、12年一次法会的场合,得到这么多大德的祝福,是前来观礼的民众另一项最重要的诉求。因此,虽然扎巴家因此而花了半天多的时间才上到孜珠山,但依旧欢天喜地的高兴。

红九头瓦姆

二十八瓦姆之一,属于“曾地族”。

牛判官

中阴五判官之一,掌握记录众生善业恶业的“功过簿”。


许多内地人也闻名来到孜珠山。从内地到孜珠山最常选择的是先飞到昌都的邦达机场,再乘车前往孜珠山。三四年前,从邦达到孜珠的车程至少要走11个小时,今年已缩短到6个小时。在上一次神舞演出的2005年,已经有内地人来观礼,但那时仅有20多人;这次则已有四五百人之多,其中有几十位还是前来帮忙的志愿者。他们协助僧人准备神舞的美工、道具、设备、设施,以及组织接待、保护环境等。“极乐与地狱”神舞让不同地方、不同民族、不同背景的人们跨越阻隔,拥有了共同的记忆和感动。


神舞上演时:在对世间善恶的审判中,享受发自内心的喜悦

历时18天的筹备活动和仪轨结束后,人们期待了12年的“极乐与地狱”神舞将正式上演。


清晨,雄浑的法号响起,色彩绚丽的舞者出现在孜珠寺无垢成就大殿高高的台阶上。稍后,他们将要从台阶上奔下,如天神下凡,再一次为众生呈现“极乐与地狱”。


天没亮时,扎巴已经跟随着数万观众来到了无垢成就大殿的广场上,灵巧的他挤到了离神舞表演最近的地方。上次看神舞时,扎巴还只有5岁,只记得面具很吓人。而今,当扎巴看到神舞角色带着面具贴近时,依然会不由自主将半个身子往别人身后躲。但他举着手机的手依然坚持伸向前面,他一直在用手机录视频,打算回去给因腿脚不便未能前来的奶奶看。

寒林主

住在天葬台的众生,能力强大,以人骨为食。


“极乐与地狱”神舞有着生动丰富的剧情,讲述十个灵魂在去世后来到被称为“中阴”的审判所,接受对其前生的审查,然后被判往来世投生之所的故事,共十幕。法官共有5位:阎罗王和狮、牛、猴、猪四位判官。他们手下有“二十八瓦姆”,相当于28位法警。二十八瓦姆形态各异,有长着多头的(2个、6个、9个),有长着鸟兽首的(狮、虎、熊、豹、狼、牛、猪、鹰、鸦、鹏等)。他们通身鲜艳色彩,手持各种刑器。每当法官有令,他们立即奔跑跳跃呼哨旋转,去捉拿押送处置亡魂。十个受审的灵魂,生前分别是上师、僧侣、官员、平民、女人,每种身份都有善恶两个角色。一个白面白衣手摇经筒的角色白善性和一个黑面黑衣的角色黑恶性总是出现在每个逝者的两旁,代表逝者习气的善性和恶性。


黑与白是象雄文化里常用的符号。苯教经典《世间根本藏》认为宇宙生命源自巨卵:一个白色巨卵里生出光明和善性,一个黑色巨卵里生出黑暗与邪魔。象雄文化的黑白二分法在神舞中构造了白善性、黑恶性这样一对角色,映射着每个人俱生的善与恶,它们在过往的轮回中此消彼长,共存一体。人们从前世继承了善恶,在此生要做出选择,以决定走向解脱的阶梯还堕落的陷阱。白善性、黑恶性是神舞剧情与观众最重要的互动桥梁;在长达一天的演出中,黑恶性不断表现对善良的漠视,对任性的放纵,貌似洒脱,伶牙俐齿,却全然不存善意;白善性则稳重谦恭,据理而辩,不断引领观众高声诵唱光明智慧的八字真言,响彻山谷,回荡云霄。藏族人对认定的信念,就像对黑白那般笃定,从不纠结,所以他们虽然世代在极限的环境中生活繁衍,却集体拥有着清澈的眼神,纯粹的笑容,以及不可摧毁的乐观。


神舞从审判上师开始。阎罗王端坐在法座上,面有怒色,眼如铜铃,身披宝石和明镜装饰的黑衣,手持显示众生业力的匦板。他的右边是狮判官,手持分辨善恶的宝镜;右下方是牛判官,手持《功过簿》;他的左边是猴判官,手持善恶秤;左下方是猪判官,手持计数善恶的黑白石子。二十八位瓦姆分列两侧,手持令人生畏的刑具。

六头瓦姆

二十八瓦姆之一,属于“曾地族”。除了曾地族,瓦姆们还有“哉吗族”和“姐莫族”。他们形态各异,很多能力比人要厉害得多,力气大、速度快,还能穿梭于各个“道”,他们听从护法的指挥,有很强的执行能力。


威严的阎罗王令瓦姆带上一位逝者,一群瓦姆七手八脚地用锁链拉来一位曾经的上师,并把他按倒在判官面前。表示他内心善恶念头的白善性和黑恶性从他两边冒了出来,开始喋喋不休地斗嘴。狮判官用宝镜照出他内心的善恶,牛判官宣读他的功过,猴判官衡量他的善恶轻重,猪判官用黑白石子计算他的善恶数量……最后发现,此人从小到大恶行不断:骄横暴躁、侮慢上师、不修正法、不孝父母、随意杀生、乱戒邪淫、不供三宝、拒绝布施。于是阎罗王宣判:这位前上师毁佛败法,是行者的耻辱,是不信因果,不守戒律的邪见者,是误导信徒的伪上师。因此罚他在地狱的铜釜中被煮亿万年,并命瓦姆将他打下地狱。瓦姆呼号着把伪上师押入场边代表地狱的封闭亭子。

十幕审判判尽世间众相

“极乐与地狱”神舞的每一幕大致都有如下几步:阎罗王一声令下,瓦姆们开始呼啸、旋转、四散奔跑,追捕审判对象。

审判对象被锁链锁住,跪在判官面前。

五位判官分别对其进行审判,图为猴判官用善恶秤在称量善恶;最后再由阎罗王宣布对其的审判。


接下来的一幕,被审判的是一位清净高尚的上师,经过审查,阎罗王判定他是一位具格的上师,众生的救主,他将升往如来的净土。一众身穿美丽天衣的天神和天女列成纵队,奏响着法器,拥扶着上师沿着无垢成就大殿的台阶拾阶而上,前往极乐。


……


就这样,伪上师与具格上师、邪恶僧与清净僧、贪官与清官、恶霸与良民、恶行女与贤良女依次接受审判,各依今生的积累,或往生极乐,或打入地狱。


辛仓永忠让仲尼玛仁波切感叹道:“孜珠寺举办12年一度的‘极乐与地狱’神舞,充分体现了古象雄文明之苯教传统文化的魅力,使信徒深深体会到善业得善果,恶业得恶果。人之善源于天性,本存于‘心’。对万事抱着感恩的心去面对,地球将会充满和谐之光。行善必须努力,然而抑制恶更须努力。”

一场场庄严的善恶审判,从上师到官员到黎民,区区十审,判尽世间众相。神舞的主题郑重严肃,而剧情表现却非常的欢快。白善性和黑恶性之间争辩斗嘴拉扯始终不停。身着重彩、头戴面具的瓦姆,送善人往生极乐,把恶人打入地狱,奔波不止;而又时常突然出现在漫山遍野的观众当中,“追捕”审判对象。在海拔4800米的高山,所有行走均须缓行的缺氧地带,“瓦姆”们在山坡上下闪电般飞奔,波及到的观众则呼叫奔逃……那一刻,观众们拥挤和缺氧的疲顿刹那无踪,绽放了漫山的欢笑。愉快的表达形式,使孜珠神舞暂时脱离宗教的外衣,成了一部雅俗共赏的舞台剧。


近十万人挤在一个高山广场周围观看神舞,很多人都会担心安全问题。为了保障安全、维持秩序,当地政府安排大量警员和公务人员,寺庙也安排很多“铁棒喇嘛”协助管理秩序。当观众过度拥挤时,秩管人员会采取喊喝、推搡,衣袖“抽打”等手段,看上去颇为严厉。有趣的是,管与被管的双方都不会真的动怒,反而在措施之后相视而笑,先前的措施犹如做戏。当然,措施起到了作用,数万观众的现场,没有吵闹,没有怨恨,没有事故,只有欢笑。无论威严、中庸、和善,都是通达善意目标的方法。威严不带怨恨,中庸常怀慈悲,和善不失坚定。与此类似,前来观礼的藏族人民对于他们所怀抱的节庆喜悦十分的“坚定”,无论是放纵、约束还是惩戒,都被他们当做节日的礼物照单全收,任何东西也不能阻挡他们发自内心的欢乐。

在审判过程中,代表其习性中善与恶的白衣人与黑衣人,始终伴随在审判对象的身侧。黑恶性不断表现对善良的漠视,对任性的放纵;白善性则稳重谦恭,据理而辩,不断引领观众高声诵唱光明智慧的八字真言。

神舞审判后的第二天,还要举行重要的超度与祈福仪式

“极乐与地狱”神舞表演的第二天,要举行超度和祈福仪式。苯教认为,对因果缺乏认识的灵魂容易在去世后迷失自己,超度是一种特别的力量,能够让灵魂警醒,明白前生已逝,来世可求,积极向前。这种观念在藏族深入人心,不仅超度亡灵成了风俗习惯,而且超度的精神也渗透到藏族此生的生活态度里,让他们更容易放下过去,面对未来。孜珠寺神舞法会上的超度,对广大藏族民众而言,是一个美好重生的承诺。

超度与祈福:领悟“极乐与地狱”,坦然面对自身的善恶

“极乐与地狱”神舞结束后,还要举行盛大的祝福仪式。孜珠寺和光临孜珠寺的高僧大德共计55位上师,要给所有光临孜珠山的观众摸顶祝福,修好的甘露也在这天被分享给众人。除了求得甘露外,次旺扎巴还想向丁真俄色活佛求问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想求问活佛,自己是否应该回到学校继续读书,还是在乡里开个照相馆,在虫草季之外的时间谋一份生计。

神舞结束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神舞的全部仪式结束后,人们带着收获和美好的记忆离开了孜珠山。曾经铺满山谷的帐篷,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延续近一个月的热闹好像从未发生过。但相信每个观看了神舞的人们,在内心深处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和感悟。


不仅是扎巴,在神舞上演的这个月中,从月初开始每天上午到傍晚,丁真活佛居住的小楼外常常排着找不到队尾的长队,人们胸背相贴,一步步挪进楼门、挪上楼梯,一个接一个地跪在丁真活佛座前,把一条哈达捧过头顶。活佛把哈达挂到对方的脖子上作为回赠,有时会在哈达上娴熟地打一个金刚结。然后一边为来访者摸顶一边说:“孜珠山历代上师祝福你和你的家人。”


孜珠寺的现任住持丁真俄色是1971年生人,10岁时被认定为穆邦萨东的转世灵童,13岁来到孜珠山。2013年,丁真俄色活佛主持了一项浩大的译经工程,并且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把《古象雄大藏经》从藏文译为汉文。译经已经持续了4年,据说还需进行16年以上。

在谈到古象雄文化和“极乐与地狱”神舞时,丁真活佛说:“祖先在三千年以前就以神舞的形式展现善恶正邪。在任何领域里都有邪恶,在任何领域里我们都应时刻修正自己。神舞让人们看到古老的文化流淌到现在,让人们知道象雄文化将给社会、给世界带来更好的作用。”


神舞的全部仪式结束了,满山谷帐篷的洁白一夜间还原成草坡的翠绿,孜珠山又恢复了往日宁静,延续近一个月的热闹好像未曾发生。扎巴得到了活佛的建议,与家人一起满足地下山了。数日后,他将回到阔别数年的学校。

夜幕与灯火、黑暗与光明,提醒着我们不断审视自己内心的善恶

夜幕中灯火璀璨的孜珠寺,让人感悟到光明的可贵,也感受到沉静的力量。看过三次“极乐与地狱”神舞就不会堕入恶道的说法也许未必人人都相信,但神舞所昭示的善恶观,启迪人们对自己内心的审视,却会令每一位观者受益终生。

人们带着满满的记忆离开了孜珠山。关于看过三次神舞不堕恶道的说法,也许并非人人相信。但在观看过神舞之后,在生活某一刻中,人们可能总会在沉思中不知不觉地用白善性和黑恶性来审视自己,在生活中不知不觉地拿起牛判官的功过簿、猴判官的善恶秤、狮判官的双面镜去衡量,去选择。如果神舞能使人更加自省、更能向善、更为柔韧,正是现实版的不堕恶道。


丁真活佛的一段话诠释了“极乐与地狱”神舞的普世价值:今生来世都能坦然面对自己和他人,没有自责,没有恐惧,便是极乐;内心怀揣着邪念、不敢示人、自我折磨,就是地狱。